年5月10日,德军将曼施坦因计划付诸实践,突袭西欧,西线战争爆发,英法的绥靖政策最终破产。就在这一天,内维尔·张伯伦辞职,温斯顿·丘吉尔正式继任为首相。这是一个危机四伏黑暗的时刻,但也是丘吉尔最辉煌的时刻。在这一刻,他强烈感受到的是“如释重负”,因为他“终于获得指挥全局的大权了”。
是的,对丘吉尔来说,从踏入政坛开始,他就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成为内阁首相。在为这个目标努力的过程中,他遍历所有内阁重要职务,为自己打下了坚实的政治基础。现在,这些经历都得到了回报,他以令人信服的资历,登上了首相的宝座,迎来了属于他的最辉煌时刻。
和点燃罗马城的尼禄相提并论
作为英国历史上名将——初代马尔巴罗公爵的后代,丘吉尔身上集中了很多出色的品质:勇敢无畏、精力充沛、善于理性思考、忠君爱国、君子不党等等。这一系列颇具古典政治家作风的品质,加上其父伦道夫勋爵留下的政治资源,他作为出色战地记者和军人积累下的传奇口碑,让丘吉尔早早成为英国政坛的明星。
但另一方面,这位“天之骄子”也有着贵族子弟身上常见的诸多问题:自负甚至是自恋,眼高手低,缺乏真正意义上的基层经验等等。实践经验的缺乏,让丘吉尔的“远见卓识”常常变为难以实现的“空中楼阁”,除了在他和同僚之间徒增摩擦外,实际意义不足。例如在担任殖民地事务次官时,围绕殖民地管制和未来发展的问题,丘吉尔与他的上司埃尔金勋爵时有冲突甚至争吵,而他的下属对于丘吉尔恣意挑剔文法错误的习惯十分反感,认为这个贵族子弟“醉翁之意不在酒”,完全是借机虐待下属。
但是,上下级对丘吉尔的意见并没有影响他的仕途。年,34岁的丘吉尔成为贸易大臣。年他成为内政大臣,由于任期内疯狂镇压工人运动,英国媒体几乎把他跟为了看热闹而点燃罗马城的尼禄相提并论,并留下了很多“段子”:其中之一就是“西德尼街围攻”中丘吉尔拒绝让消防队救火,理由是他认为困在烧着的房子里面的都是些“凶猛的流氓”。
丘吉尔(图中部探头观察戴礼帽者)在年1月3日到现场视察“西德尼街围攻”。当时,警方正在围捕一伙抢劫珠宝店的东欧无政府主义者,丘吉尔亲自抵达现场指挥包围行动。珠宝店随后发生火灾,丘吉尔下令不准消防队救火,意图迫使匪徒在自首或被火烧死之中择一
好在此时已经在民众中“臭名昭著”的丘吉尔转到了军界,年10月他担任海军大臣。实际上当丘吉尔入住金钟大厦时,海军内部认为他不懂技术,只会抠门。这种印象主要来自几年前丘吉尔联合劳合·乔治拼命阻止在-年财年建造6艘无畏舰计划的往事。但事实上,在海军大臣的岗位上,丘吉尔的远见得到了相当大的发挥,例如他不但自己学习驾驶飞机,而且借助自身影响力在皇家海军中推广航空兵。此外他也是重油—煤炭混烧锅炉最主要的支持者,并推动建立了英国最初的石油战略储备。不过,丘吉尔独裁的风格也让他在海军迅速“积累”了一大群敌人。例如他在副手、第一海务大臣威尔逊上将反对自己的决定之后,在整个海军的骂声中将这位德高望重的名将踢出了海军部。虽然丘吉尔十分尊敬同样专横跋扈的费希尔勋爵,但当费希尔与自己意见相左时,原有的尊敬和良好关系几乎立刻“烟消云散”。
作为一个风格强硬的海军大臣,丘吉尔也不遗余力地压制陆军的发展。他在担任财政部长时期就曾经提出一年减少近百万英镑的陆军军费,惹得时任陆军大臣霍尔丹几乎要跟丘吉尔决斗。作为布尔战役的老兵,丘吉尔对陆战的概念和理解似乎远不如他在思考海军和空军发展时那么有远见。也有部分研究者认为丘吉尔心中对陆军始终抱有一定的偏见和歧视。否则很难理解他为何无视各种先天不足,强行推动达达尼尔攻击计划。
无论如何,达达尼尔的失败让丘吉尔名声扫地,再也不会有人信任他的战略眼光和指挥能力了。年,劳合·乔治甚至批评丘吉尔将个人意志和面子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只是作为一名有根基的政治家,还有不少人记得丘吉尔对于堑壕战和航空兵等新形势新变化的准确预判,作为海军大臣却推动坦克研制让英国朝野认为丘吉尔是最适合管理军工生产的人选。年7月,他担任年新设立的军需部长一职。年1月,他担任陆军大臣和空军大臣。在这些职务上,丘吉尔努力推动英国军队接受坦克、飞机甚至毒气等新技术。但同时,丘吉尔判断未来欧洲在5到10年内不再发生全面战争,因此制定了以控制预算为主旨的军备发展十年计划,直接导致英国在一战后的武器更新中始终受到预算的限制。不过作为一名善于在文章里面漂白自己的优秀作家,丘吉尔后来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回忆录》中将自己“打扮”成与福熙一样看透《凡尔赛和约》本质的“高人”。
年,时任陆军大臣兼空军大臣的丘吉尔(左)在一次工作午餐之后,与当时的威尔士亲王爱德华(右,后继位为爱德华八世)在下议院门口聊天。爱德华与丘吉尔私交甚密,在继位前曾为丘吉尔凑份子买车作为礼物。在后来爆发的英国王室逊位危机中,丘吉尔是当时少有的支持爱德华八世的政客
“下议院的恶霸”
和平时期,丘吉尔身上的“刺”让他的同僚们无法忍受。他好多年没去过印度,却执拗地反对让印度获得部分自治;他缺乏中东背景,却强力主张在中东以毒气镇压库尔德人。后世的传记作者称他“不论在言论上还是行动上都有侵犯他人势力范围的恶癖”,“如果整个下议院只有一个恶霸,那就是丘吉尔”。年英国保守党大选失利,丘吉尔不断批评党首斯坦利·鲍德温的分裂行为,导致他只能蜷缩在下议院做一名“后座议员”(实际上就是普通议员)。但丘吉尔骨子里的远见和自负继续支撑他不断在议员里表示存在。他顽固的反共以及怀疑纳粹上台将导致战争的言论,让他成为苏德两国中最不受欢迎的英国人。当时有媒体评论,丘吉尔抓住一切机会向议会灌输“战争要来了”的观点,简直就像古罗马的老加图附体。而在台上的斯坦利·鲍德温则尽一切力量想将丘吉尔踢出权力的核心圈子。
就在所有人认为丘吉尔将慢慢淡出政治视野时,战争终于来了。年,西班牙内战、意大利侵入阿比西尼亚以及希特勒出兵莱茵兰都预示着战争阴云重新在欧洲乃至整个世界上空聚集。但这时丘吉尔却把有限的精力全部拿来“忠君”了:他是少数几个坚定站在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爱德华八世一边的英国议员,而丘吉尔的对头斯坦利·鲍德温却借助解决爱德华八世退位危机而迎来了最后的辉煌并顺利与内维尔·张伯伦完成了平稳的权力交接,成功将丘吉尔边缘化。
事实证明,战争阴云和张伯伦无原则的绥靖,成为拯救丘吉尔事实上已破产的政治生涯的关键。部分议员开始认识到不择手段、不顾牺牲的强硬派丘吉尔,远比温文尔雅、过度天真的张伯伦更适合担任战时领袖。早已习惯当议会中孤独的反对者的丘吉尔,渐渐发现自己身边出现了一个几十人,并且还在逐渐扩大的议员圈子。
更重要的是,丘吉尔此时展开了他最强的“嘴炮”功夫,借助广播讲话和各种围绕吃和抢劫的比喻让老百姓理解纳粹德国的威胁。“不要以为慕尼黑已是结局,这仅仅是清算的开始,这只是我们尝到的第一杯苦酒。”“独裁者用手枪勒索了一个英镑,你如数交出后,他又要勒索两英镑。”这样平实而具有煽动性的言论,让丘吉尔的人气越来越高。更重要的是,此时环顾张伯伦内阁,乃至整个英国政坛,再也找不出比丘吉尔更有军事经验,更善于处理战争中棘手问题的政治家。在逃跑和失败中积累的经验,终归也是经验,总比没有经验要强。
不过需要指出的是,丘吉尔并不是反对绥靖,他反对的是张伯伦无原则,不符合英国政治传统的绥靖。作为孤立主义和绥靖的发明者,英国是形式上置身事外,实际是用看不见的手折磨死对手的谋略大师。但到了张伯伦这一代,英国政治家反成了被希特勒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菜鸟。日后丘吉尔在围绕第二战场等方面的拖延,实际上也可以视为英式绥靖的变体,这种政策的本质,都是让大陆上无论敌友都流尽最后一滴血,而英国人躲在海峡另一面用有限的金钱和装备支持战争,给自己续命。
年1月,丘吉尔(右)出任鲍德温内阁最重要阁僚之一——财务大臣时,和首相斯坦利·鲍德温(中),外交大臣奥斯丁·张伯伦爵士(左)在唐宁街前合影。奥斯丁·张伯伦异母弟就是内维尔·张伯伦,日后继任鲍德温为首相
用“嘴炮”赢得了朝野的支持
年9月3日,丘吉尔再次出任海军大臣。
“温斯顿回来了?!”英国皇家海军上下都在问这样一个问题。
作为曾经的海军大臣,整个皇家海军都对温斯顿·丘吉尔极为熟悉。一方面他是有远见卓识的技术路线图绘制者和“预言家”;但另一方面,丘吉尔的战时指挥能力尤其是战略眼光让皇家海军官兵们闻风丧胆。所以整个海军对于丘吉尔第二次入主金钟大厦,都抱着一种“围观”的态度,甚至有人私下打赌丘吉尔这一次能坚持多久。只是谁也想不到,不到一年之后,丘吉尔搬出了金钟大厦,却成为唐宁街10号的主人。
但在年的9月,虽然朝野对他寄予厚望,海军内部对他却半信半疑。好在此次丘吉尔发挥正常,上任伊始他便开始对海军部进行机构改革,建立高级作战指挥室,设立深挖战争潜力的“统计处”。更令人意外的是,这一次丘吉尔似乎学会了平衡和妥协,他甚至主动请张伯伦来协调军需和军队重组问题。但事实证明,一战之后长期的懈怠,已经让整个英国战争机器,也包括海军丧失了一战爆发时那种精锐、专业和强大的风格。张伯伦身上难以抹去的“绥靖”标记也让公众和军方无法信任他。这位只适合和平时期的好政客到了要谢幕的时候。
谁来接任首相之位?丘吉尔绝不会是大多数人的首选。这位强硬、独裁、我行我素的“刺头”,确实不适合担任首相。张伯伦曾推举哈利法克斯勋爵。但谁都清楚,哈利法克斯勋爵根本压不住丘吉尔。最终丘吉尔这位无人可以驾驭的斗士,自己成为新的首相。虽然后来的传记和回忆,将丘吉尔描述为众望所归的首相人选,但至少在上层看来,这人不一定靠谱。不过,事实证明,丘吉尔的“嘴炮”很快赢得了朝野的支持。年5月13日,刚刚接任首相3天的丘吉尔在下院发表了著名的《热血、辛劳、眼泪和汗水》,这篇经典就职演说让公众对战时领袖有了信心。日后瑞典文学院在授予丘吉尔诺贝尔文学奖的颁奖词中评价:“丘吉尔成熟的演说,目的准确敏锐,内容壮观动人??他正是以这样伟大的演说,树立起了永垂不朽的丰碑。”
年,丘吉尔在一枚预定投向德国的炸弹弹壳上写下调侃的话语。丘吉尔清楚地知道空军尤其是战斗机部队在反侵略战争中的意义,甚至断言,没有了制空权,皇家海军无法保护英国本土的安全。在他的